点映归来,心中大石落下( xià),后劲儿很大。
观前最怕的( de)是把这个题材拍成假大( dà)空的命题作文,或是将日( rì)军的残酷暴行作为奇观( guān)来吸引眼球,这两种表现( xiàn)手法都是我的雷区。
幸好( hǎo),《南京照相馆》里没有陈词( cí)滥调,导演申奥在商业片( piàn)的框架里,拍出了一部质( zhì)量过硬的、深刻展现人性( xìng)的电影。

面对南京大屠杀( shā)这一宏大的历史题材,他( tā)很巧妙地将镜头聚焦在( zài)为占领南京的日军冲洗( xǐ)相片的吉祥照相馆里,设( shè)置了吉祥照相馆的七个( gè)普通中国百姓和日军摄( shè)影师伊藤秀夫这一鲜明( míng)的对照组,通过他们之间( jiān)的「合作」与「交锋」,将善良和( hé)伪善的区别讲得明明白( bái)白。

《南京照相馆》最大的突( tū)破,是戳破了侵华日军的( de)「伪善」。
在过去讲述侵华日( rì)军的文艺作品里,多半都( dōu)侧重表现他们的残暴与( yǔ)野心,但他们其实一直在( zài)试图掩饰自己的真实面( miàn)目,美化侵略暴行,在宣传( chuán)和舆论上将侵华战争合( hé)理化。
原岛大地扮演的日( rì)军摄影师伊藤秀夫,一开( kāi)始就是以一种很能迷惑( huò)观众的形象出现的。
相比( bǐ)其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残( cán)杀中国军民的日本士兵( bīng),他戴着眼镜,显得文质彬( bīn)彬,上司命令他杀人,他十( shí)分犹豫,最终放过了刘昊( hào)然饰演的邮差阿昌,还委( wěi)托阿昌帮自己冲洗相片( piàn),给他留下了食物。

他还是( shì)个中国通,对伯牙子期高( gāo)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如( rú)数家珍,看到被日军施暴( bào)的无辜妇女似乎面露不( bù)忍。
导演差点就让观众以( yǐ)为,伊藤是那种心存善念( niàn)的文艺青年,和其他杀人( rén)如麻的日军不一样。
可是( shì)很快,导演就让大家打消( xiāo)了这种幻想。
观众通过阿( ā)昌的视角,看到伊藤在南( nán)京街头蹲下身来,将珍贵( guì)的白米饭团喂给一只可( kě)怜兮兮的小狗,如果只看( kàn)这个镜头,你可能会觉得( dé),哇,好善良好温馨啊!

但是( shì)随着镜头逐渐拉远,你会( huì)看到小狗是一直蜷伏在( zài)一个死去的老人的身上( shàng),那应该是它的主人,看起( qǐ)来已经断气很久了,他就( jiù)这样躺在大街上,和其他( tā)被虐杀的中国人的尸体( tǐ)堆成了一座小山。

对那么( me)多无辜惨死的平民百姓( xìng)无动于衷,却去假惺惺地( dì)怜爱一只小狗,这不是伪( wěi)善是什么?
之后,日军为了( le)掩盖自己的罪行,找了一( yī)群老百姓来摆拍作秀,假( jiǎ)装给他们发粮食,营造一( yī)种中日亲善的和谐景象( xiàng)。
伊藤在拍摄照片的时候( hòu),嫌孩子哭泣太吵了,一旁( páng)的日军就残忍地杀害了( le)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( ér),而伊藤不过是抱怨几句( jù)说你搞成这样老百姓还( hái)怎么笑得出来,他对那个( gè)可怜的婴儿没有丝毫的( de)动容。
也许就是在那一刻( kè),被拉去做临时演员的阿( ā)昌和毓秀,彻底地放弃了( le)幻想,而坚定了要把这里( lǐ)发生的一切传出去的信( xìn)念。

伊藤伪善的真面目,在( zài)他对待阿昌的态度上更( gèng)是显露无疑。刚开始占领( lǐng)南京城的时候,他因为着( zhe)急冲洗照片寄回日本登( dēng)报,所以暂时庇护阿昌,允( yǔn)诺阿昌为他工作可以得( dé)到两张离开南京的通行( xíng)证。
他还微笑着对阿昌说( shuō): 「加油,我的朋友!」
可是当日( rì)军的冲印设备和技术人( rén)员抵达南京之后,阿昌就( jiù)失去了利用价值,伊藤表( biǎo)面上还是如约给了阿昌( chāng)两张通行证,标榜自己是( shì)信守诺言之人,可是转过( guò)头他就交代哨卡的卫兵( bīng),看到拿着这两张通行证( zhèng)的人一律格杀勿论。
最讽( fěng)刺的是,伊藤的上司在夸( kuā)奖伊藤借刀杀人的手法( fǎ)时,还用汉字写下了「仁义( yì)礼智信」五个大字。
只能说( shuō),他们学了再多的中国文( wén)化,也永远无法理解中国( guó)文化所表达的价值观和( hé)风骨。
虽然片中的伊藤是( shì)虚构的人物,但片中有个( gè)镜头是伊藤看到高叶饰( shì)演的毓秀珍藏的电影胶( jiāo)片时,面露微笑说,战后他( tā)也想拍电影,伊藤的这句( jù)话瞬间让我联想起了小( xiǎo)津安二郎。

作为在世界范围内享有( yǒu)盛誉的电影大师,小津安( ān)二郎的另一面,是他曾作( zuò)为侵华日军的毒气兵在( zài)中国战场作战施放瓦斯( sī)和芥子毒气,做过他的摄( shè)影助手的碧川道夫就曾( céng)说过, “小津在长江上撒过( guò)毒气的哟”。
在他的日记里( lǐ),他记载自己随军到过北( běi)平和南京,1938年初他在定远( yuǎn)城外给中学时代的好友( yǒu)写信,信中的内容一派岁( suì)月静好,还引用了很多汉( hàn)语的形容词:
现在眺望定( dìng)远城外,风景异常清明秀( xiù)丽。柳吐新绿,河水淼淼,油( yóu)菜花一片金黄。平原千里( lǐ),一望无垠,远处迷迷蒙蒙( méng),但见白云如絮。加之天气( qì)晴朗,把春风骀荡、春日和( hé)煦、春日迟迟这些汉字的( de)形容词拿来套用,与此情( qíng)此景完全合适。明丽的春( chūn)光任何汉字的形容词都( dōu)可当之无愧。
但他在中国( guó)美丽的大好山河里,做的( de)却是毫无人性的事,战争( zhēng)期间他接受了不少报刊( kān)的采访,将他内心对战争( zhēng)的看法表露无遗:

作为一( yī)个曾经很喜欢小津安二( èr)郎作品的人,在了解了他( tā)这段历史之后,我就再也( yě)无法相信他所表达的东( dōng)西了。
这种只把自己人当( dāng)人看,将中国人视作虫豸( zhì)的人,就算伪装得再好,也( yě)是没有人性的。
他在文艺( yì)作品所表现的对人性的( de)理解,不过是一种矫饰罢( bà)了。
所以阿昌在影片结尾( wěi)的时候对伊藤斩钉截铁( tiě)地说: 「我们不是朋友!」
不愿( yuàn)承认侵华历史,不知道歉( qiàn)和反思的日本人,就算他( tā)再怎么伪装,也永远不会( huì)是我们中国人的朋友。
吉( jí)祥照相馆里因缘际会聚( jù)在一起的七个人,一开始( shǐ)都只想着要活下去,他们( men)不是传统概念里的英雄( xióng),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开始( shǐ)的时候表现出异于常人( rén)的能力和意志,他们就是( shì)我们身边最常见的那种( zhǒng)普普通通的老百姓,安安( ān)分分过日子的人。
可是当( dāng)他们亲眼目睹日军的暴( bào)行,闻着街道上弥漫的尸( shī)臭,冲洗出一卷又一卷日( rì)军虐杀中国军民的底片( piàn)的时候,他们发现照片中( zhōng)每一个被屠杀的百姓都( dōu)是他们的旧相识:柳树巷( xiàng)八号的店家、电报局的李( lǐ)小姐、广安街37号的姜老板( bǎn)……


阿昌可能给他们送过信( xìn),照相馆的老板老金可能( néng)给他们拍过结婚照、生辰( chén)照、毕业照,他们每个人都( dōu)是活生生的人,过着有奔( bēn)头的生活。
直到骑马进入( rù)中华门的日军到来。
在《南( nán)京照相馆》里,申奥导演用( yòng)了一段蒙太奇的手法将( jiāng)死于南京大屠杀的三十( shí)万人这个数字具象化了( le),让观众对他们产生了具( jù)体的情感连结。
老金留存( cún)在吉祥照相馆里的底片( piàn),对应着生活在南京的一( yī)个个普通人,在照片上笑( xiào)着的他们,在下一个镜头( tóu)里就成为了侵华日军的( de)刀下亡魂。
毓秀和王传君( jūn)扮演的日军翻译广海在( zài)片中有一次长谈,给我留( liú)下很深的印象。
毓秀说不( bù)能再为日本人冲洗相片( piàn)了,以后日本人输了,他们( men)都成汉奸了。
广海笑说, 「日( rì)本人怎么可能输?」
说真的( de),在电影院听到这句话的( de)冲击是很大的。
在1938年,没有( yǒu)开天眼的中国人只知道( dào),从甲午海战开始,日本人( rén)就没输过,而清政府一直( zhí)在割地赔款,到了民国还( hái)是输,六年前丢了东北,而( ér)从37年开始,又丢了北平,甚( shèn)至丢了国民政府的首府( fǔ)南京。
所以广海既无奈又( yòu)心酸地说,日本怎么输,中( zhōng)国怎么赢。
他不敢想,很多( duō)中国人都不敢想。
可是就( jiù)是在那么绝望的境地,中( zhōng)国军民还是没有放弃希( xī)望,没有乖乖地做日本的( de)顺民。

因为他们看明白了( le),日本人不把中国人当人( rén),他们是虫子,是猪狗,是没( méi)有生命的马路大(日语“圆( yuán)木”之意),想要忍辱偷生,是( shì)不可能的。
如果不反抗,我( wǒ)们面临的就是亡国灭种( zhǒng)的命运。
虽然吉祥照相馆( guǎn)的七人是虚构的,但是我( wǒ)们知道历史上有无数个( gè)老金、阿昌、毓秀,冒着生命( mìng)危险将日军的侵华罪证( zhèng)传递出去,让日本人无法( fǎ)掩盖自己的暴行,无法伪( wěi)装自己的真面目,让全世( shì)界都知道在中国发生了( le)什么。
阿昌老金他们都想( xiǎng)活下去,可是,他们知道有( yǒu)些东西,比他们活下去的( de)机会更重要。
那就是千千( qiān)万万同胞的性命,是寸土( tǔ)不能让的大好山河。
这才( cái)是真正的人性闪光,真正( zhèng)的善良。
阿昌和伊藤的成( chéng)长线,就此成为了影片最( zuì)大的伏笔,他们截然不同( tóng)的选择,成为了中国为什( shén)么能赢,和日本为什么必( bì)输的深层动因。